(一)
看了一下午书,直到那些纸上的文字像虫子一样开始爬动,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我认得每一个字,却不知道它们连起来是什么意思。我抬起头,想想用这样一天一本半的速度看完那两箱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在《许三观卖血记》的众多序中,余华自己说过,他写出来的文字就不再属于他,而是属于书中每个人物自己。故事不是他在讲,而是由书中的人物自己在讲。我嘲笑他这段蛋疼而装逼的话。前段时间看守一篇报道,说福建高考阅读题《寂静钱钟书》的作者自己做这道题只能得到一分。有关命题人对此的解释听起来很耳熟,一篇文章写出来就不再属于作者,作者就也变成了读者,因此作者只拿到一分是很正常的。这当然是高考命题人对这场闹剧的一个操蛋的解释。我鄙视以上两种说法。我觉得写作既是主观的也是客观的。你的文字是你主观思想活动的产物,而你在用文字还原这些思想的时候,则必须是客观的。在你作为一个旁观者开始记述自己的时候,你拥有着主宰一切的权力。你可能会认为自己当时的思想是幼稚的,于是你在记录是填入了此时自认为成熟的看法;你可能会认为自己当时的思想是肮脏的,甚至是龌龊的,于是你在记录时将它们“净化”了一番。但是一旦你这么做了,那么这些文字就变得一文不值。我想,把握了这个主观和客观,才能写出一些东西。
(二)
我花了一会儿工夫把自己从那些在纸上爬动的蠕虫一样的文字中抽出身来。阅览室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空气是黏稠的闷热,我全身已经湿透,我浑然不觉。
坐在对面的两个男生开始小声聊天,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传来,我断然是没办法继续看书了。把手机和钱包装里口袋,我走下楼。看看表快要七点半了,有一点饿意却什么也不想吃。在食堂转了一圈又空着手空着肚子出来。我感到一种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的苍凉的无助。我意识到了这个无助,竟然开始兴奋起来。我决定用不带感情的客观笔触把这罕见的情绪记录下来。
几乎是带着小跑,我径直到了文具店。抓起一沓印着“山西财经大学”字样的信纸回到柜台。老板娘头也不抬告诉我,“两块钱”。我想问问她是否记得发现自己的记帐本上被用明显不同的笔迹写下了“教案本×2,钱给您压在本下面了”的事,再略带骄傲地告诉她这事儿是我干的,作为新时代四有青年的我为我在柜台没人的时候没有不付钱拿走教案本这个事儿感到自豪。
大妈低头皱眉打毛衣的神情让我断定她没兴趣听我多说一句话。我扔下钱回图书馆拿书包。两个男生还在饶有兴味地小声聊天,我拿起占座用的两本书,和信纸一起塞进书包里,提着向学校外面走去。
肚子开始抗议。这时候最好是找一些垃圾食品填满它,然后在占据的快餐厅的桌子上码字。我看书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写字却喜欢嘈杂的环境。(啊呀,怪不得写不好考场作文)
我决定到离这里两站地的山大对面的德克士解决上述问题。走在站牌边上站定,一对操着我听不懂的口音的情侣排到我后面。从仅能辨出的几个词里,我意识到他们正在谈论旁边电线杆上的招工小广告。扫了一眼,小升初一对一辅导火热报名中。火热个屁,自己也好意思说。
车很快就来了,一行的队立马扩展成两行,三行,甚至不知道几行的一砣。到我时车上的座位已经被抢占得差不多了。我也没想抢座,于是示意一直在和我挤的那对情侣先上。男的一直抻开胳臂护着这个女人。我用极快的速度打量了她一番,稍微隆起的腹部让我怀疑她已经有了身孕,这也是我让她先上的原因之一。突然不挤了,她好像很疑惑,看着我,像在说“你丫搞什么飞机?”我一想她可能只是最近吃多了身材有点走样而已,况且再这么僵持下去后面的排队的人和司机还有他老公或是男朋友就要同时开始骂娘了。我心里说了一句“去你丫的吧”。上了车。
到站,下车,点餐,排队。一位大妈从我身后很自然地一侧身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动作老练而娴熟,一切显得合情合理。我猛然想到了下午看完的路内的《云中人》。里面的人喜欢以用榔头敲别人头脑壳的方式杀人,而杀人的动机却简单微小到不可思议。我顿时领悟到这一“简单微小”的动机,有一种拿榔头敲她后脑壳的冲动。
写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有必要解释以我的阳光开朗好少年的性格和可以忽略不计的胆量即使是在最苍凉的阶段也不会真的干出这种事,请广大市民放心。刘瑜说自己多次在开始时有尖叫的冲动,而你也肯定在上课望着吊扇发呆时心里幻想着让它掉下来砸死一片人。所以别说我心理变态,你没资格。
(三)
我用一上午加半下午的时间机械般地读完了《云中人》。我就是在读一个故事,我不想读出什么意义。很多事儿一有意义就没意思了。
这样看完的结果是路内把夏小凡的苍凉的无助感强加在了我身上,我还没地儿骂娘。合上书,我不记得开头,不记得过程,不记得结尾,只记住了这种感觉。
我带着这种感觉打开崔卫平的《迷人的谎言》,勉强读完序,书中的文字就变得像开头描述的那样。我带着这种感觉接了两个电话,变得只会回答;回了一番短信,变得语无伦次。朋友发来“我还说一会去找你呢。”我回复“哦,我家有人,你别来了。对了,别看路内的《云中人》”。
(四)
吃完饭,我从书包里拿出信纸和笔,开始写下这些文字。